桃麗的誕生

  在一九九六年,七月五日,五點鐘,一個溫暖的夏日黃昏裡,歷史上最有名的羊誕生了。她就誕生在羅斯林研究院(Roslin Institute)旁邊的一個羊棚裡,但是創造牠的人,伊安.魏爾邁(Ian Wilmut)博士卻不記得這隻羊--桃麗(Dolly)---誕生時,他正在哪裡或正在做些什麼,他甚至不記得專門負責桃麗出生的布瑞肯(Bracken)博士有打電話給他,向他報告說桃麗的出生一切正常,小羊有六.六公斤重。

  看起來大家對這件事好像漫不經心,沒有人開香檳酒慶祝,沒有人拍照留念,只有當地的一位獸醫及羅斯林研究所的幾位員工在場目睹桃麗的誕生。但是這隻看起來跟蘇格蘭山坡上成千上萬雪白的綿羊沒有兩樣的小白羊,很快地就改變了全世界。

  將來,當歷史學家寫我們這一代的大事時,這隻小綿羊的誕生絕對佔有一席之地。在人類的歷史上,改變歷史的大事其實並不多,而且無法事先預知。在二十世紀裡,量子理論的發明是一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一個;電腦的發明使整個西方社會轉型,也算一個;還有一個就是常被人忽略的數學家寇特.哥德爾(Kurt Godel)的理論,一個既不能被證明也不能被反證的理論,他強調有些真相是不可知的(truths are unknowable)

  在生物和醫學方面,本世紀的重大發現有一九四○年代盤尼西林的發現;華生和克里克在一九五三年發現DNA的雙螺旋結構,此為基因的基本架構;天花的絕跡;以及小兒痳痺症疫苗的發現。一九八○年代的AIDS也算一個,因為它讓我們知道我們還沒有逃離瘟疫的魔掌。

  在政治方面,兩次的世界大戰、共產主義的崩潰、經濟大恐慌,以及最近亞洲經濟勢力的興起、世界霸權的轉移,都是本世紀的大事。

  但是真正影響到人為萬物之靈的事件卻很少,而桃麗的誕生卻是屬於這個層次的一件事。威斯康辛大學法律和醫學倫理教授艾倫.魏斯拔(Alan Weisbard)認為,這件事和哥白尼、達爾文、佛洛依德對人類的影響同樣深遠。自從桃麗誕生以後,我們所處的世界已然改觀。

  桃麗是一隻複製(clone)羊。牠不是來自精子和卵子的結合,而是來自一隻六歲大綿羊的乳腺細胞的遺傳基因。魏爾邁將另一隻羊的卵子中的基因抽取掉,將原來乳腺細胞中的基因融進去(fuse),用電擊的方式使卵子中的基因開始分裂,最後的成品就是桃麗,是一隻與提供乳腺細胞的羊一模一樣的羊,不過桃麗比那隻羊小六歲而已。魏爾邁給這隻羊取名桃麗,因為美國有位歌星桃麗.巴頓(Dolly Parton),她是有名的波霸。

  在桃麗誕生以前,複製可說是科幻小說中才有的名詞。它在二、三十年前曾流行過一陣子,後來因為科學家們認為太離譜了,不太可能發生,所以又消寂了下去,但是,現在它的確發生了,雖然牠只是一隻羊,但這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同時它也帶來一個令人害怕的感覺。

  一九七二年,哈斯汀中心(Hastings Center,一個專門討論醫學倫理的機構)的創辦人威勒.蓋林(Willard Gaylin),這位精神科醫生誤以為美國的科學界已經走到複製成功的邊緣,即將有所突破,他說:「我們可以想像從一個人的手上取一個細胞,甚至從一個木乃伊的手上取一個細胞,使它長成一片皮膚。但是我們真的可以想像一個細胞可以長成一根手指,可以長成一隻手、一個胚胎、甚至一個人嗎?」

  假如現在不只複製一隻羊的話,情況會怎麼樣?你可以想像,在不久的將來,有一天,你可以複製十個、二十個,甚至幾百個你自己,可以事先用基因工程的方式修改你的基因,增加一些你想要的基因,減掉一些你覺得不好的基因。這個想法本身已經牽涉到人類的靈魂(soul)、人類的自我辨識(human identity),許多科學家以前認為太不可能而拒絕去討論這種可能性所產生的後果。

  即使是倫理學家也不願去談複製所可能產生的問題,倫理學本來就是專門討論醫學和技術所可能造成的倫理道德上的問題,但大多數人仍避而不談。不過,在一九六○年代末和一九七○年代初,生物倫理學(bioethics)這個領域剛剛成氣候時,它曾是最早被提出來的主題之一。

  不過當時科學家們澆了他們一盆冷水,叫他們不必杞人憂天,不要去惹事生非,想些恐怖的事來嚇人。還說他們這樣討論會使世人誤以為複製真的可行,會破壞科學的名譽。倘若老百姓害怕了,研究經費的來源就枯竭了,科學家會被看成是在製造科學怪人,一些明明可以造福人類的研究會被反科學的態度所波及。

  生物倫理學這個領域的創始人丹尼爾.卡拉罕(Daniel Callahan)(他也是哈斯汀中心的創辦人之一),回憶起當年他和其他倫理學家討論複製時,受到科學家奚落的情形。他說科學家們告訴他們說:「科學家們根本不想去研究複製,因為沒什麼實質上的好處,而倫理學家討論這種令人害怕的事情,卻會真正地傷害到科學。」

  現在桃麗誕生了,事實證明倫理學家是對的。沒錯,複製的只是一隻羊,還不是人,但複製羊和複製人沒什麼大差別。即使是一再表示反對複製人的魏爾邁都承認,在理論上沒有任何理由不可以用複製桃麗的方法去複製人。他說:「在原理上,沒有任何原因你不能複製出人來,但是我們大家都覺得這對人是一種侮辱。」